人不輕狂枉少年 曾國藩胡林翼晚清往事

曾國藩說過，胡林翼之才要勝他十倍。這并非過謙之辭。

胡林翼的名字有個來由，說是他母親懷孕時做過一個夢，夢見一只五色鳥張開雙翼，飛到了屋后叢林之中，用嘴去叼啄林中的靈芝仙草，且啁啾鳴囀，徘徊不去。母親醒來之后，家里人一合計，認(rèn)為這夢非常吉利，因此就給他取名為林翼，字詠芝。

這樣的夢，跟胡家的背景和期望很是契合。胡林翼的父親在嘉慶年間考中了一甲第三名，也就是探花，接下來就是希望能再出一個續(xù)香火的文曲星。

與大家期待的完全一致，或者更出乎意料——胡林翼很早就顯露出了神童的潛質(zhì)。據(jù)說他在四歲時，已經(jīng)跟同齡人有了差距：走路穩(wěn)穩(wěn)當(dāng)當(dāng)，說話不急不緩，很有未來做大官的氣象;再大一些學(xué)習(xí)認(rèn)字，更是過目不忘。

當(dāng)他八歲時，一代名臣陶澍來拜訪他的祖父，見到了隨侍的胡林翼，一時“驚為偉器”，認(rèn)為這孩子以后的成就將不得了。好機(jī)會不容錯過，陶澍當(dāng)即與胡家訂下娃娃親，將女兒許配給了胡林翼。

陶澍不是相面算命的，這個孩子所能打動他的東西，可以從五年后胡林翼聽老師講解《論語》時說的一句話中看出端倪。當(dāng)時，胡林翼說：“今天下之亂不在盜賊，而在人心！”

胡林翼說出此言時不過十三歲，至多小學(xué)六年級。而他的這句話是很多成年人都說不出，也想不到的。胡林翼的老師像陶澍一樣感到震驚，在日記中清清楚楚地記錄下了這一幕。

一個驚世之材即將冉冉升空，但正像她母親夢中所見，這是只五色鳥——胡林翼身上并非只有一種顏色。概而言之，他的個性太多變了。

人不輕狂枉少年

有人說，曾國藩是因圣賢而入豪杰，胡林翼是因豪杰而入圣賢。古往今來，凡豪杰之士，大多有其落拓不羈的一面。胡林翼也像過去的江忠源那樣，有過“人不輕狂枉少年”的經(jīng)歷。

沒有辦法，他的家境實在是好——既然給設(shè)定了《紅樓夢》中賈寶玉那樣的本錢，你要一個真性情的人不輕狂一下，就太委屈他了。

未考科舉之前，這個紈绔少年“恣意聲伎”，一放下書本就往花街柳巷鉆。中科舉進(jìn)翰林之后，他好的還是這口，即便在京城困難重重。

清代跟明代相比，最“存天理滅人欲”的地方，無過于禁止官員狎妓。一如現(xiàn)在的西方國家，老百姓花心一點兒無人追究，當(dāng)官的被發(fā)現(xiàn)縱情聲色那可是要被打屁股的。尤其道光那種正經(jīng)八百的皇帝當(dāng)政——他連“黃書”都不看，更別說付諸行動了。于是，京城的娛樂業(yè)也跟著蕭瑟慘淡，所謂八大胡同、賽金花那都是后來的事。

更有那假道學(xué)的馬屁精，竟然順著皇帝的心思來，干脆上道奏折，把唱戲的女旦都給禁了。這下好，舞臺上跳來舞去，一水兒的男演員，沒勁到讓你都想往臺上扔板磚。

有點兒身份和資歷的官員有辦法，他們可以縮回自家院子，左一個右一個地娶妾迎小——反正往著不違紀(jì)不丟官的區(qū)域使勁就是了?？墒呛擦衷旱墓賳T大多是剛剛中科舉進(jìn)來的年輕人，一方面有著當(dāng)年杜牧杜詩人“十年一覺揚州夢，贏得青樓薄幸名”般的豪情壯志;另一方面又無錢去討小老婆，青春期的過剩精力無處釋放，漂在京城的滋味著實難熬?。?/p>

恨死了這幫假道學(xué)、偽君子！

明著不行，色膽超過理智的翰林們便私下約好，集體出游——做這種事情太需要膽量了，一個人根本不敢獨自行動。

此類活動，胡林翼每次都是積極分子。有一天晚上，他與一個叫周壽昌的好友一起去逛妓院，正玩得好好的，突然就有類似于治安警的“坊卒”來檢查。

這真是驚魂一刻！周壽昌為人機(jī)靈，閃電般地跑進(jìn)廚房，套了件衣服扮伙夫立著。警察進(jìn)來一看，哦，廚師，就走開了。

胡林翼等人反應(yīng)沒那么快，全給警察堵在那里，并且被抓回問訊。被審問時，可憐他們還不敢吐露真實身份，只說自己是老百姓。

既然是小老百姓，人片兒警就有得拿你們開心了，自然是什么都問。他們還什么都得老實交代，臉面丟了，罪也受得不輕。

被釋放后，胡林翼看到毫發(fā)無損的周壽昌，不由又羞又憤：“朋友要臨難相救，你卻臨難相棄，算什么朋友？絕交！”

其實還真不能怪人家周同學(xué)，那種時候都是自顧不暇，總不至于大家伙兒全鉆進(jìn)廚房里，讓警察相信這是妓院里的“廚師特訓(xùn)班”吧？！

雖說是京城，其實特沒勁，有勁的還是南方。

未入翰林院之前，胡林翼曾在湖南省城舉辦的鄉(xiāng)試中落榜，也就是沒能中舉。彼時他已迎娶新嫁娘。時任兩江總督的陶澍就將小夫妻召到南京散心，順便讓女婿跟著自己做做幕僚，長長見識。

胡林翼舒服日子過慣了，花費很大。據(jù)說后來即使他加入了湘軍，仍保留著公子少爺?shù)牧?xí)慣，一定要吃好的喝好的，且“無三日不小宴”——隔三岔五都要開個小灶什么的——與曾國藩、羅澤南這些天天粗茶淡飯的苦行僧截然不同。

胡林翼到了南京，這些花費都得朝老丈人伸手要。但陶澍眼睛眨都不眨，要多少給多少。

大家都很驚疑，因為陶澍平時生活儉樸，從不大手大腳，對自己如此，對身邊的人也是一樣。陶澍的回答是：“這孩子是橫海之鱗。一個縱海四海的金鱗啊，出手當(dāng)然不一樣！區(qū)區(qū)一勺子水，哪里夠他辦事的？”

花點兒錢倒也罷了，可胡公子又看上了金陵有名的秦淮風(fēng)月，經(jīng)常扔下老婆，一個人跑去風(fēng)流快活。

按照陶澍的規(guī)定，幕僚八小時內(nèi)外都不許離開衙署，更不用說去秦淮了。其他幕僚看著胡林翼瀟灑來去，那個羨慕嫉妒恨??！有人便以此為由，希望陶公解除嚴(yán)規(guī)。

陶澍卻說胡林翼去得，你們?nèi)ゲ坏?。為什么呢？因為他以后要為國操勞，最后是要鞠躬盡瘁，死而后已的。你們誰能做到？

“都做不到吧？！好，那就暫時讓他玩樂一下。反正他以后要執(zhí)掌天下事，估計也沒空去娛樂了，現(xiàn)在就算提前支取報酬吧！”

眾人真是敢怒不敢言。你是大吏，又不是預(yù)言家，怎么就知道這小胡今后會為國家操勞累死呢？說得如此奇怪，不過是偏袒你女婿罷了！

眼看女兒獨守空房，陶夫人也不樂意了，埋怨老頭子當(dāng)了一輩子大官，卻連人都看不準(zhǔn)：“胡林翼讀書讀不出，考試考不好，做人又如此差勁！女兒一生都要毀在你手里了！”

陶澍有些招架不住，不過他仍堅信自己當(dāng)初的判斷和選擇。

“我這個女婿非同常人，那是瑚璉之器，有治國安邦之才。他現(xiàn)在這個樣子，只是還不清楚今后的努力方向罷了！給他時間，他就一定能走出迷霧?！?/p>

就在老丈人幫他左支右擋的時候，不知輕重的胡林翼還在金陵花叢中流連忘返哩！

明滅眩暈的霓虹下，黑夜在燃燒，舞步在放縱。美酒、麗人，都足以吸引住這個思維活躍且性情灑脫的年輕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