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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清津門官場地震 主和派大臣被大范圍貶斥

2017-03-09 17:36:18  來源:360常識網(wǎng)   熱度:
導(dǎo)語:同治九年六月二十一日,天津教案爆發(fā)的消息于傍晚已傳入宮中。如此嚴重且棘手之事發(fā)生,專負涉外事務(wù)的總理衙門自當及時作出回應(yīng)。然偏偏無

同治九年六月二十一日,天津教案爆發(fā)的消息于傍晚已傳入宮中。如此嚴重且棘手之事發(fā)生,專負涉外事務(wù)的總理衙門自當及時作出回應(yīng)。然偏偏無巧不成書的是,五月以來,恭王便身患頑疾,養(yǎng)病府中,至七月十日方才假滿。而另一大佬文祥又因母喪,返回原籍沈陽守孝。于是偌大衙門由寶鋆與董恂主持工作。二人皆為恭王嫡系,故先須至王府匯報商議,后再向津門下發(fā)指示。不過此密議過程勢必影響決策效率,一來一往,待廷寄擬出,已是次日。且其內(nèi)容講得極為籠統(tǒng):“務(wù)當體察情形,迅速持平辦理,以順輿情,而維大局?!迸醮酥剂?,天津官吏一時不知如何措手。兩日后,駐京各國公使“致恭親王及各大臣函”已遞送入內(nèi)。其措辭十分強硬,認為此教案背后定有排外力量煽動,如天津提督陳國瑞“指揮會黨在后操縱”。

中樞應(yīng)對乏力,洋人咄咄緊逼,這令兩宮坐如針氈。六月二十六日,朝堂議政之時,慈禧心火直冒,“感時氣牙疼”。

恰在此際,一股暗流開始浮出水面。醇郡王奕譞突然上折,表面獻策,實則問責。如此弦外之音,無疑預(yù)示著由津門泛出的波瀾,將會在京師掀起難測的浪潮。

權(quán)力的渴望

之前步調(diào)與立場和兄長表面上俱能保持一致的醇郡王,為何這時驟然向恭王興師問罪?說到底,還是與其權(quán)力欲望及個人秉性相關(guān)。

這奕譞乃道光皇帝系下近支宗親,宣宗九子之一。道光所生九位皇子之中,長子奕緯、次子奕綱及三子奕繼皆早年夭折。四子奕詝即咸豐帝,老五奕誴天性粗疏,不喜詩書,終日混跡于市井之中,人送綽號“小五爺”,此等過于“接地氣”之做派自然不受道光垂青,后被封為惇親王。至于八子鐘郡王奕詥、九子孚郡王奕譓彼時年紀尚小。故在同治一朝,在政局中起舉足輕重作用之皇子,無非恭王與醇郡王而已。

天津教案發(fā)生前,七爺奕譞值得稱道或令人矚目之舉卻并不多見。若說最著名的,還屬他在辛酉政變中的作為。當時肅順派系與叔嫂陣營對峙,身為恭王之弟,且其妻亦是葉赫那拉氏,即慈禧太后之妹,如此兩層關(guān)系,奕譞堅定站在叔嫂一邊。待雙方政爭趨于白熱化之際,奕譞恰在熱河,醇郡王福晉利用慈禧親妹的便利條件,數(shù)度入宮傳話吹風,再由奕譞反饋給奕訢,終促成恭王與兩宮聯(lián)合,形成反肅同盟。等到密謀啟動時,奕譞更是在兩宮太后回鑾之前,預(yù)先擬好罷黜肅順、端華、載垣三人的詔書,密藏于貼身小衣之中,人皆不知。待進入京城,奕譞從小衣中取出密詔,交付恭王宣布三人罪狀,迅即緝拿押往刑部歸案。這一仗,可謂謀劃得神不知鬼不覺,執(zhí)行得迅雷不及掩耳。也正因建此奇勛,年僅二十二歲的奕譞,由郡王加親王銜,授為都統(tǒng)、御前大臣、領(lǐng)侍衛(wèi)內(nèi)大臣,儼然軍方的一座重鎮(zhèn)。

不過,這位軍界新寵之后的表現(xiàn)實在讓人大跌眼鏡。兩宮起初認定醇郡王有統(tǒng)領(lǐng)兵將之才,于是“屢詔令其督京師旗綠各營兵操”,以期練就一支精銳之師。然無論八旗,還是綠營,早已游惰多年,疲敝不堪,這頹勢豈是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能夠扭轉(zhuǎn)的?一次奕譞主持操演,一騎兵居然“墜騎折服”。醇郡王很是納悶,問道:“何勿嫻騎?”此人對曰:“我打磨廠貨豆腐者,今受雇來作替,是安能騎?”回答得雖十分雷人,倒也實在。緊接著又一兵弁露了馬腳,奔跑過程中,其軍服不慎解開,“雕佩玉玩數(shù)十事墜地”。原來此人認為當兵不足以供養(yǎng)家用,于是兼職做起了古董生意。軍務(wù)如此廢弛,作為皇子,奕譞本該大加整飭,孰料事后他竟幾度上折請求辭去相關(guān)職務(wù)。只是太后執(zhí)意不允,加上外敵一直未進犯京師,這七爺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,勉強應(yīng)付過去??梢娸^之四哥咸豐、六哥恭王,醇郡王于在世的六子之中,只能算作庸常之輩。

才疏學淺不可怕,可怕的是才疏學淺卻又志向遠大。做人貴在自知,既然才能稀松,奕譞自當?shù)驼{(diào),事實他卻反其道而行之。民國掌故名家沃丘仲子曾這般評價奕譞:“儀表俊偉,工騎射,負氣敢任事”。換言之,醇郡王顏值頗高,且心中抱負不小。故眼瞅六哥掌管朝政,奕譞不禁眼睛看得紅,心中想得癢,久懷躍躍欲試之念。且在很多具體大政方針上,他又時常認為其兄所為過于軟弱,缺失不小,于是漸生不滿甚至詆毀之意。眾所周知,在同治四年罷黜恭親王事件中,奕譞從東陵監(jiān)工現(xiàn)場匆匆趕回,聯(lián)合皇室宗親替六哥求情,終保奕訢軍機處首席大臣寶座,其表現(xiàn)似頗能反映手足情深。

那奕譞后來為何上書力保恭王,又當怎樣解釋?其實慈禧打壓恭王,無非為了收權(quán),奕譞背后捅刀,就是企圖分權(quán),故大姨子與妹夫都是欲從奕訢手中剝離權(quán)力歸于己有,而不是要徹底搞垮恭王。畢竟當時朝中,尚無人可替代恭王之地位與作用。恰如著名史家郭廷以先生所論:“慈禧以既誅怡親王載垣等,今又罷黜恭親王,深慮皇族宗室解體,內(nèi)外心?!保省坝H藩樞臣群起力爭”。重器敲山,虎已膽裂,七爺目的已成;唇亡齒寒,此等淺理,奕譞心知肚明。

對權(quán)力的極度渴望,可令父子相殘,兄弟反目,歷代宮廷,莫不如此。醇郡王不過老調(diào)重彈而已。

鷹派漸成型

不懂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不懂裝懂。醇郡王便正坐此弊。

涉外問題,即使擱在當下世界,亦是政府最為棘手之事,何況彼時初入近代的清廷。故身為總理衙門大臣的恭王,每遇一事,皆如履薄冰,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。恭王對中外實力對比、局勢走向有著較為清醒之認識,故其主張相對理性,凡事以和為貴,徐圖自強。然瞅著六哥炙熱權(quán)位而眼紅的奕譞,偏偏又不諳世局,其見識不單固陋,膽子卻異于常輩。在天津教案發(fā)生一年多前,正值清廷與英法諸國修約之際,早對兄長施政風格腹誹甚久的醇郡王再也按捺不出,遞上一份《敬陳管見折》及《驅(qū)逐洋人之法六條》,公然與恭王政見立異。開篇奕譞便將矛頭指向恭王心腹崇厚,認為其所謂修約意見,“或謂圣德何所不容,或稱天主教無異釋道,是直非茍安目前,且將袒護洋人,為一己固寵保榮之計,此臣所沒齒鄙之,膠固不化者也”。殺雞自然是給猴看,點名批完崇厚,奕譞便轉(zhuǎn)話鋒于總理衙門數(shù)年方針上面。在他看來,洋務(wù)運動之所以興起,“首誤于茍且依違,繼誤于剿撫無定,尤誤于內(nèi)外臣工,情不聯(lián)屬,秉政者既無定見,疆吏將帥亦無所適從”。基于此判斷,醇郡王指出“庚申(1860年)必應(yīng)和約,現(xiàn)在必應(yīng)羈縻,將來必應(yīng)決裂”,故洋務(wù)僅是一時權(quán)宜,必須勤練兵勇,“一旦翻然決裂,將以天下之兵之民,敵彼蕞爾數(shù)國,如越之滅吳,唐之服突厥”。那么具體如何籌劃驅(qū)洋計劃?奕譞拿出了自己的六條方案:“一、請垂詢督撫,以收集思之效也”;“二、請密飭王大臣各抒所見,以濟時艱也”;“三、請收民心,以固根本也”;“四、請擯斥異物,以示天下也”;“五、請召見宿將,以備不虞也”;“六、請飭下總理各國事務(wù)衙門王大臣,詳查夷人入城數(shù)目,以免患伏肘腋也”。若說一、二、五、六條只是陳詞再提,那三四兩條則實屬不懂世局的荒謬之言。說穿了,奕譞的主張即驅(qū)逐洋人,抵制洋貨,可知這種天真到只堪發(fā)噱的念頭,排拒西方現(xiàn)代文明的舉動,在彼時皇族及士林中,影響力依舊甚廣。

不久,朝廷諭旨內(nèi)閣集體會商醇郡王所上奏折內(nèi)容。參與討論者,有素來仇視洋務(wù)的大學士倭仁、吏部尚書朱鳳標、刑部尚書瑞常及尚在北京盤亙述職的直隸總督曾國藩。耐人尋味的是,經(jīng)過一番議論,眾人推舉曾國藩起草對奕譞奏折的意見書。此折代表了朝中保守力量的立場。同時該文又撰于曾國藩之手,想來其對醇郡王的主張并無太多異議。那向來以胸懷開明、積極洋務(wù)面貌示人的曾氏,其實內(nèi)心深處仍對洋人持仇視態(tài)度,否則他應(yīng)不會對通篇意欲驅(qū)逐洋人的奏折保持認同??梢娚砭訑?shù)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,作為士大夫典型代表的曾國藩,其做人與做事存在著巨大反差、矛盾與糾結(jié)。而一年后的天津教案,則不啻將他的思想與行動徹底撕裂成兩個根本無法彌合的極端。

對奕譞的這份奏折,清廷以內(nèi)閣復(fù)議的形式做出回應(yīng)后便再無反響。然其象征意義在于,這是醇郡王保守立場的首次公開“亮劍”,且收到不少重臣之抱團附和,故朝中的保守勢力終于從皇室中尋覓到領(lǐng)袖人物。因之,立場保守且態(tài)度強硬的鷹派已漸趨成型。一旦中西事務(wù)上出現(xiàn)大的變故,鷹鷙即展翅出擊。

天津教案爆發(fā)后不久,時任江蘇巡撫的丁日昌曾數(shù)度密函恭王,表達對津案看法。丁氏贊同曾國藩“中國現(xiàn)在力量不及,只有曲意求和之一法”的觀點,稱此“真深識遠慮之談”。應(yīng)當說,這符合恭王處理津門事件的思路。

于此之外,丁日昌還預(yù)見到圍繞此案,朝堂之上必定出現(xiàn)反對聲音,故丁力勸恭王為首的決策層“現(xiàn)在事機緊急,守備則萬不可缺,至于或戰(zhàn)或和,應(yīng)由宸衷獨斷,不可為眾論所動搖”。此言堪稱發(fā)自肺腑。不出其料,主張對外強硬的議論很快甚囂塵上,盈滿樞廷。

政見不同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背后裹挾著由宿怨和利益澆筑而成的冰冷私見。恰如開篇所敘,此際朝廷中已呈兩股力量對峙之態(tài)。不過打響這場廟堂之爭頭炮的陣前先鋒,卻是兩名漢人軍機:李鴻藻與沈桂芬。李氏本與倭仁、徐桐等人走得甚近,又因之前同文館風波、丁憂奪情事件,與恭王集團結(jié)下舊怨,故其出馬反駁情理之中,不必贅言。此處尚需費些筆墨交代一下沈桂芬。沈氏字經(jīng)笙,載籍順天宛平,實為江蘇吳江人。他道光二十七年(1847年)中進士,由翰林升至日講起居注官,后外放陜甘學政,經(jīng)數(shù)年磨練,在咸豐七年(1857年)即兼任禮部侍郎銜,進入“部長俱樂部”。若非此后于咸豐八年(1858年)、同治四年(1865年)兩度丁憂返鄉(xiāng),其理應(yīng)先于李鴻藻進入軍機。較之書生本色的李氏,沈曾于同治三年出任山西巡撫,經(jīng)此歷練,其門面氣局為之大開,“治事精敏,在上前敢言能辨,同官咸服其才”。同治六年,沈氏起復(fù)便徑直入值軍機,兼任兵部尚書協(xié)辦大學士諸要職,后因其處理洋務(wù)之才識深受恭王青睞,被召入總理衙門委以當家大臣重任。寥寥數(shù)年,沈占據(jù)軍機、衙門兩大要津,儼然成為南派京官之魁首。

李、沈朝堂交鋒,源于御史賈瑚所呈質(zhì)疑總理衙門偏袒洋人策略的折子。7月17日,李鴻藻與沈桂芬、寶鋆圍繞此折,展開激烈辯論。李“謂賈瑚言是,宜有明詔督責;寶、沈皆不以為然”。兩宮認同李之觀點,故頒旨明發(fā)。沈、寶豈能善罷甘休,又堅稱“津民無端殺法國人,直是借端搶掠”。李又與之力爭。既然樞桓之內(nèi),寶鋆與沈桂芬乃同一戰(zhàn)壕盟友,且背后大樹為恭王,故李孤身一人沖鋒搏殺,讓人看來可謂不智,只會令其形勢愈發(fā)孤立。然愈是孤立,愈對李氏有利,因一來如此貌似不惜代價的拼爭,可積累自己于清流之中的名聲與資本,二來唯有如此才能激起醇郡王等鷹派人物的支援。

果如李氏所料,次日奕譞便上折議論津門一案。據(jù)翁同龢判斷,“醇邸封事,今日特諭恭邸入內(nèi)看折,恐彼此尚有執(zhí)持也?!笨梢婋p方政見迥異,必在廟堂有一番惡戰(zhàn)。7月23日,翁氏看到“醇邸兩次折底,極暢達”。午初二刻,諸王、軍機大臣、御前大臣、總理衙門諸臣一同召見于乾清宮西暖閣?!皟蓪m及上南向坐,未垂簾,垂詢良久。惇、醇兩邸持論侃侃然,恭邸持之堅,卒如曾國藩所請。五刻多始退,汗出沾衣,有跪不能起者?!边@番辯論耗時不可謂不久。翁同龢當時在場,他記到:兩宮太后先咨詢諸人“此事如何措置,我等不得主意”。惇親王首奏曰:“曾某亦不得已,惟民為邦本,民心失則天下解體?!贝伎ね醭脛菰偬硪话淹穑皹O言民心宜順,并天津府縣無罪,陳國瑞忠勇可用,并詆及總理衙門照會內(nèi)有‘天津舉事者及大清仇人’之語,斥為失體?!?/p>

面對鷹派咄咄逼人之勢,寶鋆、董恂不甘示弱,與之強辯,甚不惜“惡語相侵”。兩宮見雙方爭執(zhí)不休,不得不出面勸架,“因言夷人是我世仇,爾等若能出一策滅夷,我二人雖死甘心,且皇帝幼沖,諸事當從長計較?!比毁寥嗜圆灰啦火?,認定“張、劉兩員(天津府縣)既是好官,不宜加罪。”瑞常與朱鳳標“同聲應(yīng)之”。眼瞅諸位親王、重臣紛紛發(fā)難,董恂只得采用“拖刀計”,反問眾人:“此時不知天津又作何局面,焉能往來問答耶?”醇邸倒是不吃這一套,繼續(xù)質(zhì)問,“極論素日無備,故臨事以“無可如何”四字塞責。自庚申至十年,試問所備何事?且言此次綸音如措詞有失體處,臣等仍當糾正。”既然場面上不占優(yōu)勢,暫時無力扳回,恭王只得做出妥協(xié),答應(yīng)醇郡王等的要求。

清議可畏,難以駁倒;惇王、醇郡王貴為天潢貴胄,不得妄動,于是恭王集團只得逐一擊破其余重臣。先是拿李鴻藻祭旗。9月7日,當天軍機處議事很長,恭王諸人團團圍住李鴻藻,輪番駁斥,李“頗被排擠,大抵所謂一日不朝,其間容刀也”。半月后,恭王諸人“見起時又力詆艮老(倭仁),意在排擊清流,可畏也”。又一鷹派中刀。

于是,在處理涉外事務(wù)上,恭王集團又一次險勝。

雖未能在津門事件上力壓恭王一頭,取得更多話語權(quán),但奕譞此次角力亦非毫無所獲。正因備受醇郡王言行之鼓勵,當時的三品官員徐桐受人慫恿,欲上書言事,“大略謂樞廷不宜兼通商大臣”,幸被好友翁同龢阻止。然翁氏私下亦對總理衙門不滿,認為今后皇族宗室中終有主峰可指,值得追隨。

當然初出茅廬的醇郡王畢竟不是六哥敵手,氣量亦不夠?qū)拸V。此事之后,他極度憤懣,以“在事諸臣,汲汲以曲循夷心為務(wù)”,故而恥與同列為伍的理由,負氣辭去一切差使,直到第二年正月方才銷假歸來。而此刻慈禧真正瞅準了妹夫直爽勁爆且城府不深的弱點,決心給予權(quán)力,為己所控,與恭王抗衡。一年后(1872年),朝廷晉封奕譞為醇親王。一場手足斗法的大戲徐徐拉開帷幕。

其實,或許就在辯論津門一案時,恭王已大概料知今后的宦涯將是一條更加荊棘的坎坷途;而汲汲于權(quán)力的醇王,卻怎么也未想到,等待他的,會是一條陰險詭譎的不歸路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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