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淵太原起兵：李淵起兵“首謀之人”并非李世民

李淵本來是隋王朝的貴族，靠繼承祖上的爵位，當(dāng)上了唐國公。公元617年，隋煬帝派他到太原去當(dāng)留守(官名)，鎮(zhèn)壓農(nóng)民起義，開始他也打過幾個勝仗，后來看到起義軍越打越強，越打越多，他也感到緊張起來了。

李淵有四個兒子。第二個兒子李世民那時候剛十八歲，是個很有膽識的青年，平時喜歡結(jié)交有才能的人。人們也覺得他慷慨好客，喜歡跟他打交道。他看準(zhǔn)隋朝的統(tǒng)治長不了，心里早有了自己的打算。

晉陽(今山西太原)縣令劉文靜，十分看重李世民。李世民也把他看作知心朋友。劉文靜跟李密有親戚關(guān)系。李密參加起義軍以后，隋煬帝下令捉拿李密親友。劉文靜受到株連，被革了職，關(guān)在晉陽的牢監(jiān)里。

李世民聽到劉文靜坐了牢，十分著急，趕到牢監(jiān)里去探望。

李世民拉著劉文靜的手說：“劉大哥，我來探望，不但是為了敘敘友情，主要是想請您幫我出個主意?！?/p>

劉文靜早就知道李世民的心思。他說：“現(xiàn)在皇上遠(yuǎn)在江都，李密逼近東都，到處都有人造反。這倒是打天下的好時機哩。我可以幫您收集十萬人馬，您父親手下還有幾萬人。如果用這支力量起兵，打進長安，號令天下，不出半年，可以取得天下?！?/p>

李世民高興地說：“您真說到我心里去了。”

李世民回到家里，想想劉文靜的話，越想越覺得有道理。但是要說服他父親，倒是個難題。正好在這個時候，太原北面的突厥(我國古代北方民族之一)可汗進攻馬邑。李淵派兵抵抗，連接打敗仗。李淵怕這件事給隋煬帝知道了，要追究他的責(zé)任，急得不知道該怎么辦。

李世民抓住這個機會，就找李淵勸他起兵反隋。李淵一聽，嚇得要命，說：“你怎么說出這種沒上沒下的話來。要是我去報官，準(zhǔn)會把你抓起來?！?/p>

李世民并不害怕，說：“父親要告就去告吧，兒才不怕死呢?！?/p>

李淵當(dāng)然不會真的去告發(fā)，只是叮囑他以后別說這樣的話。

第二天，李世民又找李淵說：“父親受皇上的委派，到這里討伐反叛的人?？墒茄劭丛旆吹娜嗽絹碓蕉?，您能討伐得了？再說，皇上猜忌心很重，就算您立了功，您的處境更加危險。只有照我昨天說的辦，才是唯一的出路?！?/p>

李淵猶豫了許多時候，才長嘆一口氣說：“昨天夜里，我想想你說的話，也有道理。我也拿不定主意。從現(xiàn)在起，是家破人亡，還是能化家為國，就憑你啦！”

李淵把劉文靜從晉陽牢監(jiān)里放了出來。劉文靜幫助李世民，分頭招兵買馬。李淵又派人把正在河?xùn)|打仗的另兩個兒子李建成和李元吉召了回來。

太原的兩個副留守看到李淵父子的舉動反常，想出來阻撓。李淵借口他們勾結(jié)突厥，把他們抓起來殺了。

李淵又聽從劉文靜的計策，派人備了一份厚禮，到突厥可汗那里講和，約他一起反隋。突厥可汗覺得這樣做對他們有好處，就答應(yīng)幫助李淵。

李淵穩(wěn)住突厥這一頭，就正式起兵反隋。李淵自稱大將軍，派李建成和李世民分別做左右領(lǐng)軍大都督、劉文靜做司馬，又把兵士都稱為“義士”。他們帶領(lǐng)三萬人馬離開晉陽，向長安進軍。一路上繼續(xù)招募人馬，并且學(xué)農(nóng)民起義軍的做法，打開官倉發(fā)糧給貧民。這樣一來，應(yīng)募的百姓就越來越多了。

唐軍到了霍邑(今山西霍縣)，遭到隋朝將軍宋老生的攔擊?；粢匾粠У缆藩M隘，又正趕上接連幾天大雨，唐軍的軍糧運輸中斷了。兵士中還紛紛傳說突厥兵正準(zhǔn)備偷襲晉陽。李淵動搖起來，想撤兵回晉陽去。

李世民對李淵說：“現(xiàn)在正是秋收季節(jié)，田野里有的是糧食，哪怕缺糧！宋老生也沒有什么可怕。我們用義兵的名義號召天下，如果還沒打仗就后撤，豈不叫人失望?；氐綍x陽，是斷斷沒有生路的?！?/p>

李建成也支持他弟弟的主張。李淵這才改變了主意，取消了撤兵的打算。

八月的一天，久雨剛剛放晴。唐軍一早沿著山邊小路，急行軍來到霍邑城邊。李淵先派建成率領(lǐng)幾十個騎兵在城下挑戰(zhàn)。宋老生一看唐軍人少，親自帶了三萬人馬出城。李世民帶兵居高臨下從南面山頭沖殺下來，把宋老生的人馬沖得七零八落。宋老生急忙回頭想逃回城去。李淵的兵士已經(jīng)占了城池，把城門關(guān)得緊騰騰的。宋老生走投無路，被唐軍殺了。

唐軍攻下霍邑以后，繼續(xù)向西進軍，在關(guān)中的農(nóng)民軍的配合下，渡過黃河。留在長安的李淵的女兒也招募了一萬多人馬，號稱“娘子軍”，響應(yīng)唐軍進關(guān)。

李淵集中了二十多萬大軍攻打長安。守在長安的隋軍，要想抵抗也沒用了。李淵攻下長安以后，為了爭取民心，宣布約法十二條，把隋王朝的苛刻法令一概廢除，并且暫時讓隋煬帝的孫子楊侑(音yòu)做個掛名的皇帝。

第二年(公元618年)夏天，從江都傳來了隋煬帝被殺的消息，李淵才把楊侑廢了，自己即位稱帝，改國號為唐。這就是唐高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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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的研究結(jié)論指出，李世民在晉陽首義和唐朝創(chuàng)建的過程中并不像舊史籍所塑造的那么英明神武和居功至偉，而李淵也并不像舊史籍所描述的那么猥瑣不堪。相反，“李淵此人雄才大略，讀太原起兵時記室參軍溫大雅所記《大唐創(chuàng)業(yè)起居注》可知。從隋大業(yè)十三年太原起兵到武德九年玄武門之變以前，李淵一直是最高決策者和全局指揮者。……只因玄武門之變后李淵的政權(quán)為李世民所奪取……貞觀朝纂修《高祖實錄》就把太原起兵說成李世民所主謀，統(tǒng)一天下也幾乎全是李世民的功勞，李淵被誣為坐享其成?！?黃永年《唐史十二講》)

公元617年，中國歷史上最大的事件莫過于李淵父子的“晉陽起兵”。

它就像一記劈裂天空的絢麗閃電，一舉刺破隋帝國的茫茫黑夜;又像是一道穿越濃云的熠熠曙光，瞬間照亮了大唐王朝的清晨。

這個令天地變色、令歷史改轍的大事件有諸多人物參與，這些人后來都成為大唐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開國功臣。他們是裴寂、劉文靜、長孫順德、劉弘基、唐儉、柴紹、殷開山、劉政會、溫大雅、武士彟……

這些人是晉陽起兵最重要的骨干力量，正是有了他們的推動、策劃、參與，這次起義才能獲得成功，大唐王朝最終才得以橫空出世?？刹还茉趺凑f，他們終究只是這個大事件的配角。

晉陽起兵的主角，當(dāng)然非李淵父子莫屬。

可問題是，在李淵父子當(dāng)中，誰才是這次起兵的“首謀之人”？誰才是這個大事件真正的靈魂人物？誰才是大唐三百年基業(yè)當(dāng)之無愧的開創(chuàng)者？

對此，歷代官修正史都異口同聲地回答——李世民。

后晉劉昫修撰的《舊唐書》聲稱：“太宗與晉陽令劉文靜首謀，勸舉義兵?！北彼螝W陽修等人編撰的《新唐書》也斷言：“高祖起太原，非其本意，而事出太宗?！彼抉R光主編的《資治通鑒》更是斬釘截鐵地說：“起兵晉陽也，皆秦王李世民之謀”;“高祖所以有天下，皆太宗之功！”

然而，歷史的真相果真如此嗎？李世民真的是晉陽起兵的“首謀之人”嗎？

我們的回答是否定的。

首先讓我們來看看，按照官方正史兩《唐書》和《資治通鑒》的記載，李世民和李淵在晉陽起兵前夕都做了些什么……

李世民跟隨李淵來到太原后，迅速結(jié)交了一批江湖義士?！杜f唐書·太宗本紀(jì)》稱其“潛圖義舉，每折節(jié)下士，推財養(yǎng)客，群盜大俠，莫不愿效死力?！薄顿Y治通鑒·隋紀(jì)七》說：“世民聰明勇決，識量過人，見隋室方亂，陰有安天下之志，傾身下士，散財結(jié)客，咸得其歡心?！?/p>

長孫順德與劉弘基就是在這個時候與李世民結(jié)成了生死之交。長孫順德是長孫晟的族弟，與劉弘基原本都是隋宮廷的宿衛(wèi)軍官，因逃避遼東兵役，亡命太原投靠了李淵，因此與李世民相結(jié)納。這兩個人后來在募集義兵時都發(fā)揮了關(guān)鍵作用。

此外，劉文靜和裴寂也在此際先后加入了李世民“潛圖義舉”的行列之中。

劉文靜時任晉陽令，裴寂時任晉陽宮監(jiān)，二人因職務(wù)交往而成為好友。他們目睹天下大亂，而自身前途未卜，時常相對而嘆。有一次，裴寂說：“貧賤如此，又逢離亂，將何以自存？”當(dāng)時劉文靜還未參與李世民之謀，但是暗中已經(jīng)對他極為傾慕，所以趁機游說裴寂道：“李世民非尋常之人，其胸襟豁達類似漢高祖，天縱神武如同魏武帝，雖然年少，卻是命世之才！”言下之意是讓裴寂和他一起依附李世民，可裴寂對此卻不以為然。

不久，劉文靜因與李密有姻親關(guān)系而坐罪，被關(guān)進郡獄。正當(dāng)他對前途感到茫然之際，李世民忽然親自來獄中探望他。劉文靜大喜過望，馬上向李世民發(fā)出試探，說：“天下大亂，非漢高祖、光武帝之才華者，不可平定四海！”

李世民笑著說：“先生怎么知道沒有？只是常人不知道罷了。我之所以來看你，并不是像小兒女那樣注重個人感情，而是來和先生圖謀天下大事，不知先生有何見教？”

劉文靜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，于是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：“如今主上南巡江淮，李密圍逼東都，天下群盜多如牛毛。值此之際，若有真命之主應(yīng)天順人，振臂一呼，取天下則易如反掌。今太原百姓為避戰(zhàn)亂，皆入晉陽，文靜為晉陽令數(shù)年，知其中豪杰之士眾多，一朝嘯聚，可得十萬人;尊公所領(lǐng)之兵亦有數(shù)萬，一聲令下，誰敢不從？進而乘虛入關(guān)，號令天下，不出半年，帝業(yè)可成！”

李世民聽完朗聲大笑：“君言正合我意?！?/p>

從此，李世民與劉文靜開始積極部署，準(zhǔn)備起事。

而這個時候，李淵在做什么呢？

按照正史的說法：“淵不之知也?！倍钍烂駝t“恐淵不從，猶豫久之，不敢言”。(《資治通鑒》卷一八三)

李淵真的是這樣渾渾噩噩，對李世民的起兵密謀一無所知嗎？

這個問題我們留待后面探討，現(xiàn)在接著來看在官方正史中，李世民是如何軟硬兼施地“說服”李淵起兵，而李淵又是如何舉棋不定、出爾反爾的。

由于裴寂與李淵的私交很好，所以李世民決定從裴寂的身上突破。他天天與裴寂交游，同時拿出私人的錢數(shù)百萬，讓人與裴寂賭博，每一次都詐輸，把裴寂樂壞了。等到那些錢輸?shù)貌畈欢嗟臅r候，李世民也順理成章地和裴寂變成好友了。最后，李世民把自己的密謀告訴了裴寂，同時讓他想辦法說服李淵。

吃人的嘴短，拿人的手短。此刻，裴寂已經(jīng)很清楚他那些錢是怎么到手的了，只好點頭同意。

李世民和裴寂很快就想了一計。隨后的日子里，裴寂天天去找李淵喝酒，喝完酒又順便“送上”幾位美女。一連數(shù)日，把李淵伺候得舒舒服服。幾天之后，裴寂找了個四下無人的機會，不慌不忙地對李淵說：“二郎暗中蓄養(yǎng)兵馬，欲舉義旗，恐大事泄露被誅，所以讓我以晉陽宮女奉公，此乃情急之下，迫不得已之計。如今眾人心意已決，不知公意下如何？”

李淵一聽，當(dāng)場爆出冷汗。

原來，這幾天與他合歡的美女竟然全都是晉陽行宮的宮女——皇帝楊廣的女人！

這可是滅門之罪??！

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和老友居然使了這么一招把他綁上了“賊船”。

這一招可真損哪！

李淵愣了很長時間，最后無可奈何地說：“吾兒既有此謀，事已至此，為之奈何？只好從他了?！?/p>

李淵雖然一只腳踏上了“賊船”，可畢竟是被逼無奈，所以猶豫了幾天后又把腳縮了回去。

不久，又發(fā)生了一件讓他差點掉腦袋的事，再次把他逼入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。

那就是突厥的入侵。

從大業(yè)十二年(公元616年)底到次年正月之間，東突厥屢次出兵進犯馬邑(今山西朔縣)，李淵派遣副留守高君雅會同馬邑太守王仁恭出兵抵御，結(jié)果卻吃了一場敗仗。人在江都的隋煬帝楊廣聞訊大怒，以“不時捕虜，縱為邊患”為由，遣使赴太原將李淵就地拘押，并準(zhǔn)備將王仁恭斬首。

李世民一見時機成熟，終于當(dāng)面對李淵說：“今主上無道，百姓困窮，晉陽城外皆為戰(zhàn)場;大人若再拘守小節(jié)，下有盜寇、上有嚴(yán)刑，危亡無日??！不如順民心，舉義兵，轉(zhuǎn)禍為福，此天授之時也?！?/p>

李淵大驚失色：“你怎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？我現(xiàn)在就告發(fā)你。”然后找出紙筆，作出一副馬上要奮筆疾書之狀。

李世民一臉沉著，緩緩地說：“世民觀天時人事如此，所以敢說;倘若一定要告發(fā)我，不敢辭死！”

李淵氣得把筆一扔，說：“我怎么忍心告發(fā)你呢？你要慎重，別再說這種話了?！?/p>

不料第二天一早，李世民又來了。李淵聽見他鍥而不舍地說：“今盜賊日繁，遍布天下，大人受詔討賊，賊能討得完嗎？到最后還要承擔(dān)討賊不力的罪名。而且世人紛傳李氏當(dāng)應(yīng)圖讖，所以李金才無罪，卻一朝族滅。退一步說，即便大人能將盜賊盡皆剿滅，自古功高不賞，屆時危險更大！只有昨日之言，可以救禍，此乃萬全之策，愿大人勿疑！”

李淵仰天長嘆：“我昨天一整夜都在想你說的話，其實還是很有道理的。今日不管是家破人亡由你、化家為國也由你，一切都由你了……”

此時的李淵真是一副萬般無奈、聽天由命之狀！

幾天后，隋煬帝的使者又到了，準(zhǔn)備把李淵和王仁恭一起押赴江都問罪。李淵頓時驚慌失措。于是，李世民和裴寂等人再次進言：“今主昏國亂，盡忠無益。偏將副手戰(zhàn)場失利，竟然也要歸罪明公。危亡已經(jīng)迫在眉睫，宜早定計。況且晉陽兵強馬壯，行宮中又蓄積金錢布帛巨萬，以此舉事，何患不成？今留守長安的代王幼弱，明公若擊鼓向西，據(jù)有長安如同探囊取物，何必被區(qū)區(qū)一個朝廷使者囚禁、坐以待斃呢？”

至此，李淵終于下定決心，開始暗中部署。可沒過幾天，江都的天子使臣又到了，宣詔赦免了李淵和王仁恭的戰(zhàn)敗之罪，并且讓他們官復(fù)原職。

赦令一下，李淵立刻反悔，矢口不提舉義之事。

接下來的日子，越來越多的人都在催促李淵起兵。如鷹揚府司馬許世緒、行軍司鎧武士彟(武則天的父親)、前太子左勛衛(wèi)唐憲、唐憲的弟弟唐儉等等。

然而，大伙把嘴皮子都磨破了，該說的話翻來覆去都講爛了，李淵還是遲遲不動。

劉文靜忍無可忍，只好向裴寂施壓：“先發(fā)制人，后發(fā)制于人。你為何不快點勸唐公起兵，怎能一再借故拖延呢？再說了，你身為宮監(jiān)，卻以宮女私侍他人，你一個人死就算了，何必拖累唐公？”

裴寂被觸到痛處了。是啊，假如李淵遲遲不起事，萬一晉陽宮女陪侍之事泄露，那他裴寂就算有八顆腦袋也不夠砍??！

此后，裴寂只好天天追著李淵，死纏爛打、軟磨硬泡，終于把李淵徹底說服了。李淵隨后讓劉文靜假造敕書，以朝廷準(zhǔn)備四征高麗為名，命令太原、西河、雁門、馬邑四郡凡二十歲以上、五十歲以下者全部要應(yīng)征入伍，借此擴大武裝力量，準(zhǔn)備起兵……

這就是歷代正史記載的關(guān)于晉陽起兵的起因和內(nèi)幕。在這里，李淵被描繪成一個平庸、怯懦、胸?zé)o大志、多疑反復(fù)的傀儡型人物;而年未二十的李世民則恰恰相反，被塑造成一個目光遠(yuǎn)大、足智多謀、意志堅定的領(lǐng)袖，表現(xiàn)出了一種遠(yuǎn)遠(yuǎn)超越他年齡的成熟和穩(wěn)重。在此，李世民毋庸置疑地成了晉陽起兵的“首謀之人”，而李淵一開始則被蒙在鼓里，后來迫不得已卷入了這個事件，幾乎是被人用“綁架”的手段弄上了這條起兵叛隋的“賊船”，自始至終都表現(xiàn)得碌碌無能而且萬般無奈。

難道這就是歷史的真相？

不，答案是否定的。通過近年來諸多中外學(xué)者對相關(guān)史料的重新研究，晉陽起兵的真相已經(jīng)得到了澄清。西方、日本以及海外的研究結(jié)果普遍認(rèn)為：“有些重要情況可能是在唐太宗統(tǒng)治時期因太宗本人的堅持而編造出來的?！鶕?jù)從前被忽視的唐代初年的史料《大唐創(chuàng)業(yè)起居注》，歷史學(xué)家已經(jīng)能夠?qū)μ瞥瘎?chuàng)立史的傳統(tǒng)說法中的某些偏見和歪曲之處做出訂正?！?英·崔瑞德《劍橋中國隋唐史》)

國內(nèi)學(xué)者也認(rèn)為：“由于官修史籍的不真實，晉陽起兵的內(nèi)幕幾乎被掩蓋了。突出地頌揚李世民，而其他人則黯然失色，或者被埋沒，或者被歪曲。……同時，舊史籍里還塞進了一些虛構(gòu)的情節(jié)，渲染李淵的荒淫無能，以襯托李世民的功德兼隆?！?趙克堯、許道勛《唐太宗傳》)

新的研究結(jié)論指出，李世民在晉陽首義和唐朝創(chuàng)建的過程中并不像舊史籍所塑造的那么英明神武和居功至偉，而李淵也并不像舊史籍所描述的那么猥瑣不堪。相反，“李淵此人雄才大略，讀太原起兵時記室參軍溫大雅所記《大唐創(chuàng)業(yè)起居注》可知。從隋大業(yè)十三年太原起兵到武德九年玄武門之變以前，李淵一直是最高決策者和全局指揮者。……只因玄武門之變后李淵的政權(quán)為李世民所奪取……貞觀朝纂修《高祖實錄》就把太原起兵說成李世民所主謀，統(tǒng)一天下也幾乎全是李世民的功勞，李淵被誣為坐享其成?！?黃永年《唐史十二講》)

事實表明，李世民很可能在貞觀年間對相關(guān)“實錄”的修纂工作進行了干預(yù)，從而篡改了某些重大的歷史事實。而后來編修的“國史”，以及承用國史的兩《唐書》，包括更后出的《資治通鑒》皆因襲而不改，致使晉陽起兵和唐朝創(chuàng)立史的部分真相從此湮沒不彰。

在眾多學(xué)者的研究中，基本上都提到了初唐的一份重要史料——《大唐創(chuàng)業(yè)起居注》。

該書的作者溫大雅是太原人，史稱其“少好學(xué)，以才辯知名”;曾任隋東宮學(xué)士、長安縣尉，后因父憂去職，回晉陽閑居，見天下大亂而不求仕進。李淵到太原后，和他成為朋友，并慕其文名而“甚禮之”。李淵起兵后，溫大雅被任命為大將軍府記室參軍，“專掌文翰”。(《舊唐書·溫大雅傳》)

很顯然，由這樣一位晉陽起兵的親歷者所撰寫的史料，其真實性肯定要遠(yuǎn)遠(yuǎn)大于唐朝建國后的那些官修正史。所以《劍橋中國隋唐史》稱他為“唐朝建立的目擊者”。

那么，這位歷史現(xiàn)場的目擊者到底都目擊了一些什么呢？

我們在前文說過，其實早在大業(yè)九年(公元613年)，李淵就已經(jīng)有了起兵叛隋、建立帝業(yè)的念頭，所以才會在涿郡與楊廣近臣宇文士及進行密謀，只是后來因時機尚未成熟而暫時隱忍。根據(jù)溫大雅的記載，大業(yè)十二年(公元616年)，當(dāng)李淵以安撫大使的身份進駐太原時，他才會“私喜此行，以為天授”。

大業(yè)十三年(公元617年)正月，李淵因兵敗遭到免職處分并就地拘押。其實這個時候李淵就已經(jīng)下定起兵的決心了，之所以沒有發(fā)動，只是因為李建成和李元吉尚在河?xùn)|，李淵投鼠忌器而已。按《起居注》記載，其實當(dāng)時并不是李世民苦口婆心勸說李淵，反而是李淵主動對李世民說：“隋歷將盡，吾家繼膺符命，不早起兵者，顧爾兄弟未集耳。今遭羑里之厄(意指遭受囚禁)，爾昆季須會盟津之師，不得同受孥戮，家破身亡，為英雄所笑?！?/p>

很顯然，此時李淵的頭腦非常清醒，他本來是想等三個兒子齊集太原后再起事，不料卻突然遭到囚禁，于是馬上叮囑李世民，如果情況沒有好轉(zhuǎn)，他們?nèi)值鼙仨毩⒖唐鸨?，不能坐以待斃，遭天下英雄恥笑。

由此可見，李淵之所以遲遲不動手，是因為條件尚未成熟，而不是優(yōu)柔寡斷。所以當(dāng)后來隋煬帝又赦免他時，李淵便對李世民說：“當(dāng)見機而作！”隨后立即行動起來，命李建成“于河?xùn)|潛結(jié)英俊”，命李世民“于晉陽密招豪友”，積極建立起義的核心力量。

但是直到此刻，李淵還是不能動手。

因為他身邊安插著兩顆釘子——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。

他們是隋煬帝楊廣的親信，特意安插在李淵身邊，目的就是監(jiān)視和制約他。

李淵雖然是封疆大吏，但是日常能夠調(diào)動的兵力也極為有限。按照隋制，原則上只有皇帝本人才有招募和調(diào)遣軍隊的權(quán)力，地方官吏如果擅自發(fā)兵千人以上，就要被處以死罪。所以，李淵要想擁有足夠的兵力起事，就必須獲得王威和高君雅的支持，且必須有充足的理由征兵。但是，王威和高君雅都是對楊廣忠心耿耿的人，要拉他們?nèi)牖飵缀跏遣豢赡艿模缓梅炊┞蹲约?，所以李淵絕不能冒這個險。

那么，如何才能獲得充足的理由征兵，并取得王威和高君雅的支持呢？

李淵一直在焦灼地等待機會。

大業(yè)十三年(公元617年)二月，馬邑軍官劉武周突然發(fā)動兵變，殺了太守王仁恭，占據(jù)郡城，自立為定楊天子。

李淵笑了。

這真是天賜良機。他私下對王威和高君雅說：“武周雖無所能，卻敢僭稱尊號。萬一他占據(jù)汾陽行宮，而我等又不能將其剪除，此乃滅族之罪??！”王、高二人也覺得此事非同小可。汾陽行宮所在的樓煩郡(今山西靜樂縣)與馬邑郡相鄰，里面不但儲積了無數(shù)錢帛，而且住著很多宮女，很可能成為劉武周的下一個攻擊目標(biāo)。所以，他們極力要求李淵趕緊征兵，以討伐劉武周。

李淵心中暗笑。他知道王威和高君雅急了，可他不急。他慢條斯理地說：“再觀察看看吧，通知樓煩稍作防備就可以了。我們要以靜制動，以免自擾軍心?！比轮醒?，劉武周果然攻破樓煩，并襲取汾陽行宮，將其中的宮女悉數(shù)俘獲，獻給了東突厥的始畢可汗。

王威和高君雅大為震恐。再下一步，劉武周的兵鋒絕對是直指太原了。

可李淵依舊氣定神閑。他召集眾文武將官說：“命士兵戒嚴(yán)，加強城池布防，撥糧賑濟流民。其他的事情，就看諸位的了。”

早已急不可耐的王威和高君雅立刻拜請說：“今日太原士庶之命，都懸在明公手中。公若推辭，誰能擔(dān)此大任？！”

李淵知道，現(xiàn)在招募和調(diào)遣軍隊的理由已經(jīng)非常充分了，而且王、高等人的心情都比他更為迫切?？衫顪Y仍舊面露難色，說：“朝廷有令，將帥出征，一舉一動都要向朝廷稟報，并且要接受朝廷節(jié)制。眼下賊兵在幾百里內(nèi)，江都卻在三千里外，加上道路險阻，一路上又有其他賊兵據(jù)守，一來一往，不知要到什么時候。率領(lǐng)這支事事要聽從遙控指揮的軍隊，抵御狡黠詭詐、來勢兇猛的賊兵，就像是叫書生去撲火，能撲得滅嗎？諸公皆國之藩籬，應(yīng)當(dāng)同心協(xié)力，以除國難。大家都是為了報效朝廷，最好不要相互猜疑。我今天之所以召集諸位，是想商議一個妥善的辦法，并不是消極怯戰(zhàn)、推卸責(zé)任?！?/p>

王威等人連忙說：“公之文韜武略，遠(yuǎn)近皆知，并且兼具國親和賢臣的身份，應(yīng)當(dāng)與國家休戚與共，如果事事奏報，如何應(yīng)付突發(fā)事變？只要是為了討伐叛賊，專擅行事亦無不可！”

很好，要的就是這句話！

李淵心頭掠過一陣狂喜?？伤樕蠀s裝出一副無奈之狀，勉強同意了王、高等人的請求，下令征兵。

命令一下，旬日之間便募集了近萬人。這支隊伍很快就將成為晉陽起兵的主力軍。李淵命他們駐扎在興國寺，私下對李世民說：“紀(jì)綱三千，足成霸業(yè)！處之‘興國’，可謂嘉名?！蓖瑫r分別遣使至河?xùn)|和長安，催促李建成兄弟和女婿柴紹迅速前來太原會合。

萬事俱備。

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如何收拾王威和高君雅了。

然而，王威和高君雅也不是等閑之輩，李淵的舉動已經(jīng)引起了他們的強烈懷疑。

因為李淵把招募來的軍隊分派給了三個人——李世民、長孫順德和劉弘基。李世民反正是李淵的兒子，沒什么好說的。問題出在后面這兩個人身上。他們是什么人？他們都是逃避兵役的罪犯?。≡缇蛻?yīng)該處決了，本來沒有告發(fā)他們就算是很給李淵面子了，現(xiàn)在李淵居然把軍隊交到這種逃犯手上，這是什么性質(zhì)的問題？李淵到底想干什么？

王、高二人打算逮捕長孫順德和劉弘基，以防生變?？伤麄兊南敕R上被一個人勸阻了。

這個人就是武士彟。

武士彟說：“他們都是唐公的座上賓，如果你們一定要動手，恐怕會激起事變?！蓖?、高二人想想也有道理。如今劉武周和突厥人虎視眈眈，倘若這時候引發(fā)內(nèi)訌，對誰都沒有好處。于是，他們只好暫時按捺下來。幾天后，又有一個叫田德平的軍官準(zhǔn)備建議王威和高君雅調(diào)查李淵募兵的內(nèi)情，武士彟知道后，又制止他說：“剿匪的軍隊全部隸屬于唐公，王威和高君雅雖然掛著副留守的頭銜，手中卻沒有實權(quán)，有什么能力調(diào)查？”田德平只好作罷。

可是隨著局勢的發(fā)展，王威和高君雅越來越覺得李淵有問題。

他們最后橫下一條心，決定先下手為強。

由于當(dāng)時的太原多日不雨，王、高二人就提出要在晉陽城南五十里處的晉祠舉行祈雨大會，請李淵主持，準(zhǔn)備在會上伺機將李淵干掉。

與此同時，李淵也一直在想辦法解決王威和高君雅。

雙方都在暗中磨刀霍霍。是你死還是我亡，就看誰出手更快了。

千鈞一發(fā)之際，一個名叫劉世龍的當(dāng)?shù)剜l(xiāng)長秘密來到李淵府上，把王威和高君雅準(zhǔn)備在晉祠祈雨時動手的消息告訴了李淵。

劉世龍平日與高君雅頗有往來，所以他的消息應(yīng)該是可靠的。

李淵當(dāng)即與李世民、劉文靜等人緊急制訂了一個行動方案。

大業(yè)十三(公元617年)年五月十四日夜，李淵命李世民和長孫順德率領(lǐng)五百名士兵埋伏在晉陽宮城的東門。十五日晨，李淵召集王威和高君雅在宮城中的辦公廳議事。眾人剛剛坐定，劉文靜和劉政會一起來到廳前。劉政會的手里拿著一道訴狀，大聲說有要事稟報。李淵示意王威和高君雅去接訴狀，劉政會卻說：“我要告的人正是兩位副留守，只有唐公可以看！”

王威和高君雅猝不及防，頓時大驚失色。

李淵也裝出一臉的驚詫，說：“怎么會有這種事？”接過訴狀一看，立刻高聲宣布：“王威與高君雅暗中勾結(jié)突厥，準(zhǔn)備里應(yīng)外合進攻太原?！?/p>

直到這一刻，王威和高君雅才意識到發(fā)生了什么。高君雅一下就跳了起來，卷起袖子破口大罵：“這是有人要造反，故意陷害我們！”

可是，一切都由不得他們了。

此刻，李世民的士兵早已控制了宮城外的所有重要路口，王威和高君雅已經(jīng)毋庸置疑地成了甕中之鱉。劉文靜、長孫順德、劉弘基等人迅速沖上來，將王、高二人當(dāng)場逮捕，關(guān)進了監(jiān)獄。

至此，所有準(zhǔn)備工作全部就緒，所有障礙也已全部掃除。

與此同時，李建成、李元吉、柴紹等人也正在馬不停蹄地向太原趕來。

李淵再也沒有顧慮了。只要李建成等人一到，晉陽起兵的歷史大幕就會轟然拉開……

這就是晉陽起兵的動因和真相。

根據(jù)溫大雅的記載，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——李淵絕非胸?zé)o大志、庸庸碌碌之人，而是“素懷濟世之略，有經(jīng)綸天下之心”(《大唐創(chuàng)業(yè)起居注》)，并且是一位“勇敢的領(lǐng)袖、剛烈的對手和足智多謀的戰(zhàn)略家”。(《劍橋中國隋唐史》)

也就是說，晉陽起兵的首謀之人、包括整個過程的組織者和全局總指揮，正是李淵本人。

但是，在肯定李淵的同時，我們卻不能輕易抹煞李世民在這次起義中所發(fā)揮的重要作用。雖然貞觀史臣出于人所共知的原因美化了李世民，夸大了他的功績，可我們在還原歷史真相的時候卻不宜矯枉過正。應(yīng)該說，從“密招豪友”、建立核心力量，到募集義兵、組建軍隊，再到“伏兵晉陽宮”、控制王威和高君雅，李世民在整個起兵過程中的表現(xiàn)都是可圈可點的。起碼相對于來不及參加晉陽起兵的李建成和李元吉來說，李世民的首義之功就是他們無法比擬的。此外，李世民所表現(xiàn)出的年輕人特有的銳氣和進取精神也恰與李淵老成持重、顧全大局的性格形成一種微妙的互補。

按照王夫之的說法，李世民的表現(xiàn)是“勇于有為”，而李淵的表現(xiàn)則是“堅忍自持”。(《讀通鑒論》卷二十)

從某種程度上說，也許正是由于李淵父子在起兵叛隋、締造大業(yè)的進程中既能保持戰(zhàn)略思想上的一致，又有性格和行為方式上的差異性互補，才能確保起兵的成功，并迅速崛起于群雄之間，最終開創(chuàng)大唐王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