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世凱 他是如何從晚清能臣到竊國巨賊的轉變
1895年12月,袁世凱向清廷提交了名為《為練新建陸軍上督辦稟》的報告,提出“必須參用泰西軍制,始可照西法操練”。在接手李鴻章新辦的“定武軍”之前,袁世凱表達了他對編練這支新式陸軍的思路。甲午戰(zhàn)爭敗績,洋務運動數(shù)十年成果北洋海陸軍盡沒。1894年11月,清政府下令成立“督辦軍務處”,以恭親王奕為督辦,慶親王奕劻為幫辦,翁同龢、李鴻藻、榮祿等人為會辦,“參酌中外兵制”,著手編練新軍。清廷軍務處建立后,朝中地方大員曾有過一次關于軍事改革的大討論。重練西式新軍費力費錢費時,多數(shù)大臣并不熱心。首先提出軍制改革的人并不是袁世凱,而是受命在天津辦理東征糧臺的廣西按察使胡燏棻。
《清史稿·兵志》載,胡燏棻在1895年倡議,建立一支在軍械和軍制上都沿襲西方部隊的新型陸軍。他建議在北洋轄區(qū)訓練5萬人,在南洋轄區(qū)訓練3萬人,廣東和湖北各訓練2萬人,其余省份各練1萬人。胡燏棻在編練定武軍時指出了清朝舊軍隊的荒謬:“軍需如故,勇額日缺,上浮開,下折扣,百弊叢生?!碑敃r湘、淮各軍武器裝備混亂,陣法陳舊,“同屬一軍,而此營與彼營之器不同,前膛后膛,但期備數(shù),德制奧制,并作一家”,“攻守之法,又沿舊習”。顯然,這些問題早是積習,如果不是甲午之敗,國將不國,胡燏棻的軍制改革也不會有任何回音。
1894年11月,胡燏棻接到清政府督辦軍務處令其“主練兵”的任命,在天津附近馬廠屯駐,募兵訓練,聘德員漢納根為教習,開始編練新式軍隊。次年春,胡燏棻初步編練成“定武軍”,于9月移駐距天津東南70里處的新農(nóng)鎮(zhèn)小站,那里原是淮軍周盛傳、周盛波所統(tǒng)領盛字營的駐地。鑒于舊軍隊的弊端,胡燏棻在編制、訓練、戰(zhàn)術、武器等方面均一改湘、淮各軍的舊習,而使用德國陸軍的模式。據(jù)他在向清廷的上奏中稱:“此次創(chuàng)練新軍,一切操練章程,均按照西法辦理?!比欢鸁鷹本毐坏揭荒?,定武軍的軍權就轉交給了袁世凱,決策的原因,是清廷認為,袁世凱更懂軍事。
在清末大臣中,胡燏棻算是視野開闊,頗有胸懷,然而他畢竟沒有近代軍事的學識和軍旅歷練。當時清廷真正懂得西方近代軍事知識的將領也是鳳毛麟角。對于現(xiàn)代軍事人才的匱乏,清末中國軍事歷史研究者、美國軍官拉爾夫·鮑威爾指出了長期以來清代選擇將領的缺陷:“中國人的失著是假定只需有蠻力和勇氣就可以成為將才”,武舉考試的核心就是舉石鎖和拉弓射箭之類。
實際情況更糟。由于綠營武裝已腐朽多年,依附綠營制度的武舉制度選拔出來的武生很難在傳統(tǒng)軍隊中找到職位?!爸辽偈窃?9世紀末期,多數(shù)武舉出身的人都沒有在軍隊中服役,而正式的將領則很少有人出身武科?!比瞬艆T乏如此,袁世凱此時被舉薦編練新建定武軍,不過是他此前在朝鮮有限的軍事經(jīng)歷,讓他獲得了“知兵”的聲譽。
然而自強軍很快被朝廷調歸湘軍領袖劉坤一指揮。即便如此,張之洞在1898年再次上奏,表示他將繼續(xù)編練新軍。他甚至已經(jīng)為這支部隊安排了穩(wěn)固的財政來源,約每年70萬兩白銀。這些經(jīng)費包括江蘇、江西、安徽三省裁撤勇營節(jié)省下來的20萬兩,由蕪湖米厘金指撥12萬兩,蘇州與上海米厘金指撥38萬兩。令人感動的是,張之洞的熱情并非要培植私人勢力,而是出于對國家安全的遠見和國家命運的責任感。朝廷回應的卻是猜疑,這反倒正是中國歷史千百年頗有諷刺意味的常態(tài)。大清帝國對張之洞等人不信任的根源,在于這個少數(shù)民族入關立國后,最擔心的是臣民(被壓制的漢人)的反叛,而不是外國的入侵。
張之洞的一廂情愿也是太平天國后,清廷中央權力向地方轉移帶來的后果。由于內(nèi)外戰(zhàn)爭導致湘軍等半私人武裝的興起,削弱了清末的中央權力,導致朝廷和地方權力分配的變化。一個前所未見的情形是滿漢官員數(shù)量比例發(fā)生了顛倒。1861到1890年,清廷任命的44個總督中,有34個是漢人。同一時期朝廷任命的117個巡撫中,漢人占了104個。其次是出身行伍的人日益掌控實權。上述34個漢人總督中,許多出身鄉(xiāng)勇而非科舉這類傳統(tǒng)仕途,而104名漢人巡撫中,有1/4的人甚至從沒有考中過進士甚至舉人的功名。當朝廷的軍事、經(jīng)濟開始為漢族大臣所掌控時,張之洞的努力可以說完全沒有摸到滿族統(tǒng)治者的心意。
無論是張之洞被辜負的忠誠,還是袁世凱對北洋軍一己之私的培植和經(jīng)營,清廷其實應負最大責任。從重建新軍開始,清廷的核心目的并非強國強兵,不過是試圖將帝國被分散的武力收回朝廷用以防民防臣,以致同為新軍,朝廷卻厚此薄彼,空讓忠臣白頭,讓能臣異心。一個國家政府內(nèi)心如此陰暗叵測,在內(nèi)憂外患時仍以私利凌駕于國家利益,縱有10個張之洞又如何能改變中國現(xiàn)狀?縱有10個袁世凱,又焉能不讓其私懷反心?
1882年,隨吳長慶前往清帝國屬國朝鮮的袁世凱參與平定“壬午軍亂”,后被吳長慶推薦,以“通商大臣暨朝鮮總督”身份留在朝鮮。當時在日本陰謀策劃下,朝鮮獨立派在1884年12月發(fā)動“甲申政變”,由日本公使竹添支持,挾持朝鮮國王到景福宮,迫使朝鮮國王召請日本大使進宮保衛(wèi)。當時在朝鮮獨當一面的袁世凱一面上書李鴻章請求派兵,一方面致書日本公使。未見答復后,他果斷率兵進朝鮮王宮,營救出被挾持的朝鮮國王,迫使日本公使竹添逃往仁川。
這種班超式的舉動贏得了李鴻章的認可。林明德在《袁世凱與朝鮮》中說,袁世凱當時年僅25歲,“竟能號召中國駐防各營,并策動朝鮮左右兩營勤王,在軍事上,甚至外交上做詳盡周密的部署,發(fā)號施令,統(tǒng)馭中韓聯(lián)軍,擊潰日軍,摧毀政變集團的勢力,拯救韓王,恢復李熙政權,同時維持漢城的治安。實為難能可貴”。甲午戰(zhàn)前,湘軍和太平天國、淮軍和捻軍的交戰(zhàn)雖然持續(xù)多年,綿延多省,死亡千萬,但在當時西方軍人看來,不過是烏合之眾的相互殘殺。甲午戰(zhàn)爭中北洋水師雖然顯示出近代化海軍的戰(zhàn)斗力,但中國陸軍唯一的“精銳“--淮軍卻和日軍交手一觸即潰。西方軍事觀察家由此普遍認為,從袁世凱小站練兵開始,中國陸軍才向真正近代意義上的陸軍發(fā)生轉變。
過去湘軍、淮軍也以西方武器武裝,請西方教官操練,但部隊編制并未完全和西方軍制接軌。比如湘軍以營為單位,不分兵種,每個營的兵員可以幾百到上萬不等。胡燏棻由于練軍時間太短,這方面也沒有根本改變。袁世凱新建陸軍雖然依舊沿用了淮軍的營務處、營、隊、哨、棚等傳統(tǒng)中式編制名稱,但編制上和舊軍完全不同。新軍不但設立步、馬、炮、工、輜等多兵科兵種,還首次在軍中成立參謀機構,以軍事專業(yè)人才取代了以文人為參謀師爺,以西方近代軍事的戰(zhàn)略戰(zhàn)術,而不是中國傳統(tǒng)兵法謀略統(tǒng)軍作戰(zhàn)。在清末編練近代化新式陸軍過程中,張之洞和袁世凱一南一北,本來成就難分伯仲,但前者無意經(jīng)營私人勢力,后者卻最終成為軍閥起源,最終復辟稱帝,導致聲名盡毀。
1895年12月27日,張之洞在給朝廷的奏折中就表示,他建議在德國教官的幫助下建立1萬人的新軍,并表示他已經(jīng)按這種編制建立了13營的“自強軍”。張之洞積極建立新軍,主要是擔心日本入侵長江流域。這支由“步隊八營、馬隊二營、炮隊二營和工程隊一營”組成的混成部隊全部以歐洲武器裝備。軍隊建制模仿德國,不但由工程部隊替代了傳統(tǒng)的挑夫,還計劃編制醫(yī)官、獸醫(yī)和軍械維修人員。張之洞謀劃深遠,他還計劃在訓練半年后,由洋人教習繼續(xù)訓練新軍,而已經(jīng)訓練成的部隊則由中國軍官管轄。如此一則保證訓練的質量,同時也避免部隊大權為洋人掌控。